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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解

发布时间: 2022-11-08 18:55:05 来源:网友投稿

前两天在南京的朋友打电话告诉我,老解死了。我坐在窗前握着电话,许久没有说话。老解虽然跟我无亲无故,但是他毕竟在我们家院子的那个拐窑子里生活了六年,和我的家人一样出出进进,就是我家的狗也把他当家里人一样,舔他的脚手。尤其是过了四十岁,我忽然觉得能在一个院子里生活六年时间,那确实需要一种缘分的。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且不说这共枕眠,单就说这同船一渡,尚需百年,那么六年相处,大约也需数百年的修炼吧。老解是个右派被下放到我们队上的。从进村的那一刻到最后的离开,我想我有必要把这篇文章写出来。

改口

老解刚刚到了村子里,就和人们有一番激烈的争论,因为人们把他叫老解〔jie〕,他说他姓解〔xie〕,村里人就嗤笑他。虽然他们从小没进过学堂的门,可是现在已经在夜校里识得几个字。朱全最爱卖弄,于是他就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了“解放”两个字,说你来读这两个字。老解就读了“解放”。朱全说难道它们不是一个字?这明明是解放的解,解放军的解,这个字谁不认识,连刚上学的娃娃都识得的,你哄谁哩?他们正这么争论着,我们放学回来了,朱全就喊他的儿子:“宝子,过来。”我们就都跑了过去,朱全写了“解”字让我们认,我们就说是解放军的解字。老解说这个字做姓的时候就读〔xie〕。朱全又写了个“谢”字说:“那你说这个字读啥?”老解说:“姓里面有这个谢,也有这个解。”朱全就说:“不和你弄这事了,费劲死了。”有几个人就说你们城里人真日赖,我们从来都没见过一个字还读几个字的,我们就知道它是解放的解。老解却皱着眉头说,这不是日赖不日赖的问题,人的姓是不能随便改的。

老解是个认真的人,可是对此也没办法。然而,这却成了老解的一个心病,当有人喊他老解〔jie〕的时候,他总是要给人家讲半天。别人当面说知道了,可到了喊他的时候,还是喊老解〔jie〕。就是到了开会的时候,大队支书在台上喊他,也喊老解〔jie〕。老解〔xie〕希望大队支书能在全大队的社员大会上纠正一下,那是最好的。可是大队支书说你这人咋这样,叫你老解〔jie〕把你叫得少下了?又说你姓啥不好,偏偏姓这个字,百家姓里怕都没有。

后来,老解终于发现了一个纠正的办法,他要从象棋入手。村里人有一半会下象棋,每逢天阴下雨,出不了工,村里人就聚集在一起下棋。这在那个时候是村里惟一消闲的方式。象棋里的“车”就不读(che),而读(ju)。这让老解有些激动。有一天下雨,人们在大队部扎了一堆下棋。老解挤在人堆里,看了几盘棋后,队长和朱全就因为悔棋而争得面红耳赤,最后把棋盘也抖了。老解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于是他写了个“车”字问:“谁认识这个字?”几个人把嘴一撇说:“听说你学问大得吓人哩,拿这个字考人,看来你水平也不咋样。”老解却盯着赶大车的刘大炮说:“你说这是个啥字?”刘大炮依然一脸的不屑一顾,说:“这是大车的车,我天天赶马车,你拿别个的字,或许能考得住我。夜校里咱还识下几个字的。”有人就跟着说:“就是啊,你拿这个字考人,说明你根本就看不起我们,你这人思想有问题哩。”老解就从棋堆里拿出一个“车”来,说:“那这是个啥呢?”刘大炮说:“这是车(ju)。”老解就说:“这明明是个车(che)吗?”人们这才明白老解的用意。朱全已经把棋盘铺好,摆上了棋准备下哩,却被老解纠缠住,就说:“这车(che)和车(ju)我们经常用惯了,就像双胞胎,天天见就能分清了,可是你那解〔jie〕和解〔xie〕,我们又不熟悉,慢慢地就会熟了。熟了之后,就能改过口来。”老解无奈地说:“那我就等着你们改口。”可是人们一见他,还是叫解〔jie〕。老解再认真的时候,他们就对老解说改不过口,一见那个字我们就想到解放,想到解放军,我们就识得那么几个字,你不要为难我们好不好,我们没有坏心思。老解听了这话,就再也不认真了,人们一喊他老解〔jie〕,他就回答得很爽快。

老解在我们那里呆了六年,直到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已经非常习惯人们给他的这个姓了。有一次上面派下来个工作组,一个干部叫他老解〔xie〕,他竟然没有答应,呆愣了一阵方才想起是叫他哩。老解后来回去了,回到了北京,大概是退休了以后回了老家南京。他在北京的时候,还和我们村子上保持着一些联系,他资助过几个学生。他说过只要我们这个村子里考上一个大学生,他就资助一个大学生。可是这些年,村子上考了就那么三四个人。我在北京见过他一次,他对我说:“一个人改变一群人是很难的,一群人改变一个人很容易。”

捉虱子

我们家的院子很大,是因为和生产队的麦场连着。在我们家的斜对面,有一个拐窑,以前是喂牲口的。后来牲口集体喂养的时候,盘着一个小炕,那窗就成了守场的场窑。粮食上场以后,怕人偷盗,就会让男人们轮流守夜。老解被领回来后,队长想来想去就把他安排住到这个小窑里。

老解来的时候,正是深秋初冬季节。老解在城里是搞学问的,像个夜猫子,白天萎靡不振,夜晚却来精神,一到晚上总是睡不着,想看书,可是书烧的烧了,偷偷藏了些,却也不敢带到乡下来,因此一入夜就闲得无聊,想睡却又睡不着。老解就觉得山里的夜比城里长得多。但一入冬,粮食上场了,老解也就不孤独了。那岁月冬日三样活:打场守夜开大会。因为粮食一上场,就得有人守场。说是怕阶级敌人来破坏,其实就是怕村子里的人偷。因此天天晚上,这个拐窑子就有两个守场的来陪他。场窑是最热火的,因为生产队的柴禾都堆放在场上,拉一两个柴禾捆子往炕洞里一塞,那炕就像烙馍馍的锅一样,巡逻的民兵也耐不住寒冷往这里钻,男人跟女人淘了气,也往这里钻,这里就很热闹了。老解长得面善,人也没有啥怪脾气,谁来了都一脸的喜气,就像这里是他的家一样。我们这些娃娃也爱往这里钻。冬夜是寒冷而漫长的。

来守场的人老的也有,少的也有。但老解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坐到炕上,手插进被子里或毡下焐热之后,开始不停地在身上摸来摸去,而更多的时候是在裤裆里摸来摸去。这个现象让老解想到白天的情景,不论是开会还是干活歇缓的时候,只要一闲,他就看到男人都把手伸到裤裆里摸,女人则把手伸进胳肢窝里去摸。摸一阵抽出手来,两大拇指指甲盖一对,老解就听到“叭叽”一声。老解不明白这是干什么,想问,却又有点不好意思。有一天,他问我和灵娃,我们都笑他。灵娃和我一人从裤裆里摸出一只虱子来放在掌心里展在他面前。老解就明白了。晚上,人都回去后,老解看那些守场的人不时摸出一个虱子来,两个大拇指一对,“叭叽”一声,便再去摸,之后又是“叭叽”一声。有些虱子太胖,那血就大有喷溅之势。有一次,一点子血竟然溅到老解的脸上。老解有点生气,可人家照样专心致志地捉虱子。老解就有些羡慕,摸虱子掐虱子一定能解闷,可他摸不出来。

等到睡的时候,他们便脱个精光,把里面的衣服翻出来捉虱子,一捉好长时间,掐完虱子再掐虮子。老解看那衣服缝上雪白的卵状的小东西排了一绺。这一捉又是好长时间。虮子比虱子多,一掐也能掐出响声来,响声要脆许多。虽然掐出的响声没有虱子大,但在这宁静的山村之夜,老解照样听得十分响亮。捉完之后,这些汉子就呼噜噜地酣睡去了。老解怀疑这捉虱子能催眠。看到他们睡得那样的香甜,老解就很无奈很寂寞。

轮到老解守场,老解发现老张竟然捉到虱子就扔到嘴里去吃了,就问你怎么吃它?老张说它吃我的血,我就吃它的血,公平着哩。老解看得恶心,老张又说那是你的血,你还嫌自己的血脏吗?平时手指让刺扎了,你不也把指头伸进嘴里吮咂吗?那血不照样到了嘴里?老解虽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还是觉得恶心。因此,轮到老张守场,老解就在场上走来走去,直到老张捉完虱子呼呼大睡之后才上炕。老解看到人家在那捉虱子,捉得津津有味,就也渴望能捉虱子,弄出“叭叽叭叽”的响声来。但他身上没有虱子,想要替人家捉虱子,却又不好意思,于是便看着人家捉虱子。有时候,两个人会把各自的虱子抓出来,各挑一两个大的,将衫子扯平放在上面,让它们互相厮咬。果然那两个虱子就厮咬起来,很是凶残。老解不明白虱子为什么会咬仗呢?他们说一个还不到一岁的娃,为啥别人抱他的时候他就哭?可他娘抱他的时候他就不哭了,因为它闻气气子。虱子也一样,一闻气气子不对,就觉得是敌人了。他们玩得津津有味,老解看得也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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