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神魔小说《西游记》描写的神仙世界光怪陆离，神异美好，令世人向往。其神佛观念则普及了神佛知识，将神佛变得可亲可感，拉近了神与人的距离，其中的神仙世界与神佛观念对民众的宗教信仰和日常生活产生了诸多影响。
关键词：《西游记》 神佛世界 民众生活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自鲁迅先生以来，人们都把《西游记》视为神魔小说。杨义先生的《中国古典小说史论》则认为，《西游记》是中国神话文化的大器晚成，并说“《西游记》代表着我国神话文化的一次划时代的转型……《西游记》的出现，以小说的形式把我国神话文化的形态面貌从根本上改写了”。他的认识是深刻的。历史发展到明代，随着中国文化的积淀，人们对创世神话及远古传说等的谈说就如改朝换代一样，已只当作传奇了。然而，在宗教发展中，神仙、佛与菩萨越来越多，他们的名号宗教人士也未必全部知道，一般人更是知之甚少。《西游记》之类的通俗小说则对中国的神、佛起到了宣传和普及作用，使下层民众明了这些神、佛的名号及排序。因此，本文在对小说《西游记》中的神佛世界梳理的基础上，探研其中的神佛观念，进而论述其对中国民众生活的影响。
一 《西游记》中的神佛世界
中国的神佛数量繁夥，其数量有多少？他们住在哪里？职掌是什么？如此等等，一般人根本说不清楚。尽管从六朝起，道教专业人士已开始编排神仙谱系，以便明了中国复杂的神仙体系。其效果如何已无从考察，依今天读陶弘景《真灵位业图》的经验来看，只有仙名与阶位的神仙谱很难让人记住。《西游记》不是神仙谱，却对天宫、龙宫、地府、西天及人间洞天福地的描写，辅之以故事，说明神、佛的职掌，对中国神佛的普及远胜过宗教人士编排的神佛谱。
在《西游记》中，佛祖与那些职掌不甚明显的佛、罗汉等都安住在西天，象观音菩萨等形象鲜明者则安排在珞珈山等人间胜境；道教的神仙则主要住在天宫，还有一批住在人间洞天和仙岛中；主管人间轮回的十殿阎罗王及他们的属僚们住在地府；还有掌管下雨及水中世界的龙王及其属僚住在大海或江湖、碧潭、深井中。正是如此安排与描写，才使众多的神仙有了固定的住所，其神位阶次等更加明了。
《西游记》对仙、佛胜境的描写，使人们对神、佛产生了无限的向往。如，第四回描写天宫的景象说：“金光万道滚红霓……不堕人间点污泥。”金阙银銮、琉璃世界、珍珠玛瑙、琪花瑶草、彩虹紫雾等构成的富丽堂皇的天宫世界，实际上将人世间象征富贵的奇珍异宝搬至一处，利用世人贪图富贵的心理，诱使人们产生渴望之念。同时，它仿照人间政治王朝的秩序构建出天神图谱：最高统治者是玉皇大帝和他的妻子王母娘娘；依次有太白金星等如人间的文官一样的神仙，也有四大天王等如人间的武官一样的神仙；还有专门养马的、管蟠桃园的等。他们也排班上朝，简直是人间王朝被搬到了天上。这样，天宫也就成为一个层次缕析、秩序井然的世界。另外，在中国信仰中，有三十六福地、七十二洞天及无数的菩萨山和佛寺古刹，它们虽在人间，却是山灵水秀、烟霞散彩、奇花布锦、鹤舞凤翔的人间天堂。同样是不同凡间的仙境，令人们羡慕和向往。
《西游记》中描写的水域龙宫也很复杂：四海各有龙王，江河、碧潭中有龙王，井中也有龙王。其中以四海龙王最富有，神位也较高，四海龙王又以东海龙王敖广为首。龙王之下有龙子龙孙，龙子也称太子，龙女称公主。另外有铂太尉、便提督、鲤总兵以及虾兵蟹将等完整的国家建制。四海龙宫最显著的特征是珍宝奇玩无数，富可倾国。当然，水族诸神均隶属于天上的玉皇大帝麾下。
与以上境界相对的是阴间。小说中的阴间虽也有十殿阎君、地藏王菩萨等神仙，却有背阴山、十八层地狱、奈何桥、枉死城等景象。其中阴风飒飒、黑雾漫漫、血水洪波、牛头马面、酷刑种种，到处是流血及哭号，一片凄惨，是令人厌恶与恐怖的世界。其意义在于引人知畏。
纵观《西游记》中的神佛世界，作家发挥想象，将人们能想到的富丽堂皇与各种神奇、美好结合在一起，令世人产生无限的向往；阴间地狱则汇聚了黑暗与酷刑，令人恐怖。
二 《西游记》中的神佛观念
所谓的神佛观念是指小说中表现出对神佛世界的信仰、理解及阐释等，它是小说描绘神佛及其生活的的依据，是小说中关于神佛世界的产生、存在等更深层的东西。
首先，《西游记》中的神、佛与人类一样属于客观自然存在。这些神、佛、魔有着超人的法力，会驾云，能够超越时空的限制，随时出现于任何地方。唐僧师徒在遇到危难时，他们常常来相帮。他们可以像泾河龙王一样化为常人出现在人间；也可以在世人面前瞬间现出真身，随即又驾云腾飞而去。还有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那样与凡人共同生活的“活罗汉”。有这样的许许多多活神仙在面前，也就无需证明神、佛、魔的有无，因为他们不是人们的想象，而是生活在我们中间，与我们为邻！当人们需要的时候，万能的神佛随时随地都可出现。因此，没有人怀疑神佛的有无，将他们视为的的确确的客观存在。
其次，《西游记》中的神佛世界是善的世界，妖魔是恶的世界，而人世则是善恶并存的大千世界，水族的龙宫世界是财富的象征。其中天宫、西天、龙宫，包括地府的阎王等众神都是公正的，他们的主要品格是善，没有丝毫的恶念，他们也会对人类进行一些惩罚，只要人们弃恶从善，惩罚自然就会结束。与之相对，妖魔常常杀人如麻，嗜血成性，还有盗宝嫁祸、扰害地方等，他们的主要品格是恶。受神仙护佑却为妖魔鬼怪，且不时侵扰着世人，因肉眼凡胎，是非莫辨，故而善恶混杂。神佛、妖魔、世人等几个世界各有品格，互相并存。
再次，《西游记》中的神佛世界是有序的，神佛、妖魔、人、水族等四个世界各自独立又相关联。神佛们虽然高高在上，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掌握着世界的运转。他们却与人间王朝一样，有自己的爵位及明确的职掌，且有高低之分：如玉皇大帝管天地间一切，阎罗王管鬼，龙王管水族并管下雨，火德星君管火，等等。神佛、妖魔、人、水族各有领地，各自独立，却又相互关联。神佛可以出入于人世间，他们动了凡念或者犯了错会被贬到人世受苦，甚至堕入魔道。同理，如果凡人立志修行可以修成神仙，妖魔弃恶从善也可变成神仙。小说第十七回，观世音菩萨明确说明了神佛与妖魔之间的关系：
行者看道：“妙啊，妙啊！还是妖精菩萨，还是菩萨妖精？”菩萨笑道：“悟空，菩萨妖精，总是一念。若论本来，皆属无有。”
菩萨神佛与妖魔可以相互转化，神与魔只是一念之差。在小说中，神佛及其属下，包括座骑、宠物可以下界为妖，如奎木狼、碧波潭的龙神不都是由仙而妖吗？最多的当然是神佛的属下、座骑到下界为妖了；而妖精自然也可以皈依成为仙佛，如黑熊精皈依成为守山大神，红孩儿皈依成为善财童子。
最后，神、佛的形象具有一定的个性，是具体可感的。在中国，神仙观念产生很早了，但最早的神仙是抽象的，形象并不明显。《西游记》模仿人间情形，将他们人情化、具体化了，从而给人们留下具体可感的生动形象。如，唐代李筌的《太白阴经》中说：“太白，主兵马，为大将军，为威势，为断割，为杀伐……”太白金星应是一位战神，但，他长什么样子？性情如何，人们一无所知。《西游记》中的太白金星则不一样，他是一位老者，是出任招安天使的主和派。这位太白星是一位慈祥、温和的老神仙，具体可感。又如菩萨，有托了净瓶杨柳的救苦原身，有坐莲台的菩萨，还有鱼篮菩萨，等等，所有形象都可画成图像。他们也像凡人一样个性鲜明，还有固定的处所、亲戚和家人，许多原本模糊不清的神仙形象在《西游记》中都变得清晰、具体、可感，极具亲和力。
总而言之，《西游记》的作者有意识地宣传并普及神佛知识，将他们视为自然存在；神佛的主要品格是善，高高在上，却与妖魔、人、水族等世界相关联，可以相互转化；给神佛一定的职掌和个性，使他们具体可感，从而，进一步拉近了神与人之间的距离。
三 《西游记》神话故事对民间祭祀及民众生活的影响
邱炜从批评的角度说：“夫小说有绝大隐力焉……是以对下等人说法，法语巽语，毋宁广为传奇小说语……神怪之说，支离莫究，尤《西游记》、《封神传》绝大隐力之发见矣。”此为至论，单从神话与神、佛等知识来说，中国民众所接受的与其说是道教或佛教的形而上的宣传，不如说是《西游记》具体可感的故事。换句话说，《西游记》对中国民众的宗教信仰及日常生活具有重要的影响。
1 《西游记》对民间祭祀的影响
（1） 齐天大圣：褚人获的《坚瓠集》、梁绍壬的《秋雨雨随笔》和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都记载了闽人祭礼孙悟空的情形。其中《聊斋志异·齐天大圣》最为生动，写道：“许盛，兖人……入殿瞻仰，神猴首人身，盖齐天大圣孙悟空云。”记述的就是闽人将齐天大圣孙悟空当作商业神供奉的习俗。
（2） 弼马温：北方人在春节时，把孙大圣的像贴在马槽上，并配上“牛肥马壮 六畜兴旺”的对联，孙悟空被当作掌管牲畜的神仙供奉。尽管孙悟空最恼人叫他“弼马温”，天下人还是把他的像贴在马厩中，当作六畜的保护神供奉，这显然与《西游记》中孙悟空做过“弼马温”有关。
（3） 门神：顾禄的《清嘉录》卷十二《门神》记载说：“夜分易门神。俗画秦叔宝、尉迟敬德之像，彩印于纸，小户贴之。”至于前人小说中有无秦琼、敬德的记载，《西游记》第十回《二将军宫门镇鬼 唐太宗地府还魂》中所写的秦琼、敬德二人为唐太宗李世民把守宫门的故事当流传更广。两位尊神为人们普遍熟知，当然是《西游记》广泛流传的结果。现在北方人春节换门神只是把他二人的旧像换成新像而已。
各地风俗不同，祭祀的神仙也不同。出自于《西游记》的祭祀还很多，《西游记》不还创造出旃檀功德佛、斗战胜佛两位新佛和净坛使者、八宝金身罗汉两位菩萨吗？其对已有神佛及其事迹的传播意义更加深远。
2 《西游记》对民众生活的影响
在《酒令丛钞》卷四《寻唐僧令》说：“孙行者寻师，筹可多制，无筹或用牙牌代之。以幺二为行者，二四为唐僧，二六为八戒，二五为沙僧，长二为白马，人牌为观音，天牌为如来……可供二十余客也。”玩法是，制得孙行者，满席寻师，余筹须秘。如找到猪八戒，须胜一拳收伏，方听使命，可以代拳代酒；直到找到唐僧，师徒对饮一杯，完令。
北方的节日里的社火、踩高跷等传统表演中，《西游记》故事最是常见。在关中，扮孙悟空师徒踩高跷的常常走在社火队的前边，有开路之意。孙悟空师兄弟三人的扮演者不时眦牙咧嘴吓唬人。但是，家中婴儿夜哭或多病者，家长总抱着婴儿挤到前面，请孙悟空或猪八戒的扮演者抱抱婴儿以驱邪。社火中扮演《大闹天宫》等故事的情形更是常见。
在丰富语言方面，歇后语最为突出。如猪八戒的后脊梁——无能之辈（悟能之背）；哮天犬过了独木桥就不会叫了——过目（木）不忘（汪）；唐僧念书——一本正经；唐三藏取经——全靠孙猴子；如来与菩萨——假夫妻，等等，不胜枚举。
《西游记》对中国宗教已有的神佛知识及其观念的普及，深深地影响了中国民众的心理，从信仰祭祀到娱乐活动，已深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前者使本来虚无的神佛具体化、形象化，后者使生活趣味多彩，这些神佛故事对游戏种类和语言的丰富功不可没，这些游戏或歇后语反过来又推进了中国神佛知识的传播。总之，《西游记》描写的神仙世界光怪陆离，神异美好，令世人向往，其神佛观念则普及了神佛知识，将神佛变得可亲可感，拉近了神与人的距离，其中的神仙世界与神佛观念对民众的宗教信仰和日常生活产生了诸多影响。
参考文献：
[1] 杨义：《杨义文存》（第六卷），《中国古典小说史论》，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2] 李筌：《太白阴经》（八卷），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2001年版。
[3] 邱炜：《挥麈拾遗》，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4] 蒲松龄：《蒲松龄全集》（第一册），学林出版社，1998年版。
[5] 顾禄：《清嘉录·门神》（卷十二），《笔记小说大观》，扬州广陵古籍刻印社，1983年版。
[6] 朱一玄：《西游记资料汇编》，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作者简介：兰拉成，男，1966—，陕西宝鸡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工作单位：宝鸡文理学院。
